选自《贞观政要集校》卷一（中华书局2003 年版）。题目是编者加的。魏征（580—643），字玄成，巨鹿（今属河北）人，唐代政治家，以直言敢谏著称。
臣闻求木之长[1]者，必固其根本；欲流之远者，必浚[2]其泉源；思国之安者，必积其德义[3]。源不深而望流之远，根不固而求木之长，德不厚而思国之理，臣虽下愚[4]，知其不可，而况于明哲[5]乎！人君当神器之重[6]，居域中之大[7]，将崇极天之峻，永保无疆之休[8]。不念居安思危，戒奢以俭[9]，德不处其厚，情不胜其欲，斯亦伐根以求木茂，塞源而欲流长者也。
凡百元首[10]，承天景命[11]，莫不殷忧[12]而道著，功成而德衰。有善始者实繁，能克终者盖寡[13]。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？昔取之而有余，今守之而不足，何也？夫在殷忧，必竭诚以待下；既得志，则纵情以傲物[14]。竭诚则胡越为一体，傲物则骨肉为行路[15]。虽董之以严刑[16]，振[17]之以威怒，终苟免而不怀仁[18]，貌恭而不心服。怨不在大，可畏惟人[19]；载舟覆舟[20]，所宜深慎[21]；奔车朽索，其可忽乎！
步辇图（局部） ［唐］阎立本 作
君人者，诚能见可欲[22]则思知足以自戒，将有作[23]则思知止以安人，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[24]，惧满溢[25]则思江海下百川[26]，乐盘游[27]则思三驱[28]以为度，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[29]终，虑壅蔽[30]则思虚心以纳下，想谗邪[31]则思正身以黜恶，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[32]，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。总此十思，弘兹九德[33]，简能而任之，择善而从之，则智者尽其谋，勇者竭其力，仁者播其惠[34]，信者[35]效其忠。文武争驰，在君无事，可以尽豫游[36]之乐，可以养松、乔之寿[37]，鸣琴垂拱[38]，不言而化。何必劳神苦思，代下司职，役聪明之耳目，亏无为之大道哉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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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（zhǎng）：生长。这里指长得好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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浚（jùn）：疏通水道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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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义：德行和道义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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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愚：极愚昧无知的人。这里用作谦辞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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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哲：明智的人。这里指唐太宗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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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神器之重：掌握帝王的重权。当，主持、掌握。神器，指帝位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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居域中之大：处在天地间重要的地位上。域中，天地间。语出《老子》第二十五章：“故道大，天大，地大，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，而王居其一焉。”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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休：喜庆，福禄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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戒奢以俭：戒奢侈，行节俭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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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百元首：（历代）所有的帝王。凡百，所有的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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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天景命：承受上天的重大使命。景，大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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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忧：深深忧虑。殷，深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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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克终者盖寡：能够保持到底的大概很少。盖，表示推断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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傲物：看不起别人。物，人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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竭诚则胡越为一体，傲物则骨肉为行路：竭尽诚心，胡越之人也将同心同德；傲视别人，至亲骨肉也会成为不相干的路人。胡越，泛指古代居于我国北方和南方的少数民族。骨肉，指父母兄弟子女等至亲。《史记·鲁仲连邹阳列传》：“故意合则胡越为昆弟，由余、越人蒙是矣；不合，则骨肉出逐不收，朱、象、管、蔡是矣。”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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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之以严刑：用严酷的刑罚督察人民。董，督察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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振：同“震”，威吓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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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苟免而不怀仁：最终只是苟且免于刑罚，但是并不会怀念（皇上的）仁德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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怨不在大，可畏惟人：怨恨不在于大小，可畏惧的是人民（心怀怨恨）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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载舟覆舟：语出《荀子·王制》：“君者舟也，庶人者水也。水则载舟，水则覆舟。”意思是，人民能拥戴皇帝，也能推翻他的统治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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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宜深慎：这是应当深切戒慎的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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见可欲：看见（自己）贪图的东西。语出《老子》第三章：“不见可欲，使民心不乱。”下文的“知足”（知道满足）、“知止”（知道适可而止），语出《老子》第四十四章的“知足不辱”与“知止不殆”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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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：建造，兴建。这里指大兴土木、营建宫殿苑囿一类事情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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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：想到（君位）高而险，就要不忘谦虚，加强自身的道德修养。谦冲，谦虚。牧，养。语出《周易·谦卦》：“谦谦君子，卑以自牧。”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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满溢：容器中水满而溢出，比喻骄傲自满而听不进不同意见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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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海下百川：江海居于百川之下（而能容纳百川），比喻有度量，善于听取各方面的意见。下，居于……之下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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盘游：游乐。这里指田猎。盘，快乐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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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驱：语出《周易·比卦》：“王用三驱。”田猎时设网三面，留一面不设，指田猎有度，不过分捕杀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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敬：慎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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虑壅蔽：担心（耳目被）堵塞蒙蔽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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谗邪：以谗言陷害别人的邪恶之人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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谬赏：不恰当地奖赏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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弘兹九德：光大九德的修养。弘，光大。九德，指《尚书·皋陶（yáo）谟》所讲的九种品德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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惠：仁爱，宽厚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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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者：诚信的人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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豫游：出游，游乐。帝王秋天出巡为“豫”，春天出巡为“游”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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松、乔之寿：像仙人赤松子、王子乔那样的长寿。赤松子、王子乔，都是传说中的仙人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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垂拱：垂衣拱手，指不亲自处理政务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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