选自《樊川文集》卷一（《杜牧集系年校注》，中华书局2008 年版）。阿房（ēpáng）宫，秦宫殿，遗址在今陕西西安西郊，始建于秦始皇三十五年（前212），到秦亡时尚未完工。本文写于唐敬宗宝历元年（825）。杜牧在《上知己文章启》中说：“宝历大起宫室，广声色，故作《阿房宫赋》。”
阿房宫图 ［清］袁耀 作
阿房宫赋[1]
杜 牧
六王毕[2]，四海一[3]，蜀山兀，阿房出[4]。覆压三百余里[5]，隔离天日[6]。骊山北构而西折，直走咸阳[7]。二川溶溶[8]，流入宫墙。五步一楼，十步一阁；廊腰缦回[9]，檐牙高啄[10]；各抱地势[11]，钩心斗角[12]。盘盘焉，焉，蜂房水涡[13]，矗不知其几千万落[14]。长桥卧波，未云何龙[15]？复道[16]行空，不霁何虹？高低冥迷[17]，不知西东。歌台暖响，春光融融[18]；舞殿冷袖，风雨凄凄[19]。一日之内，一宫之间，而气候不齐。妃嫔媵嫱[20]，王子皇孙，辞楼下殿，辇来于秦[21]。朝歌夜弦，为秦宫人。明星荧荧，开妆镜也[22]；绿云扰扰，梳晓鬟也；渭流涨腻[23]，弃脂水也；烟斜雾横，焚椒兰[24]也。雷霆乍惊，宫车过也；辘辘远听[25]，杳不知其所之也。一肌一容，尽态极妍[26]，缦立[27]远视，而望幸焉。有不见者，三十六年[28]。燕赵之收藏[29]，韩魏之经营，齐楚之精英，几世几年，剽掠其人[30]，倚叠[31]如山。一旦不能有，输来其间。鼎铛玉石，金块珠砾[32]，弃掷逦迤[33]，秦人视之，亦不甚惜。
嗟乎！一人之心，千万人之心也。秦爱纷奢，人亦念其家。奈何取之尽锱铢，用之如泥沙？使负栋之柱[34]，多于南亩之农夫；架梁之椽，多于机上之工女；钉头磷磷[35]，多于在庾[36]之粟粒；瓦缝参差，多于周身之帛缕；直栏横槛，多于九土[37]之城郭；管弦呕哑，多于市人之言语。使天下之人，不敢言而敢怒。独夫[38]之心，日益骄固[39]。戍卒叫[40]，函谷举，楚人一炬[41]，可怜焦土！
呜呼！灭六国者六国也，非秦也；族[42]秦者秦也，非天下也。嗟乎！使六国各爱其人，则足以拒秦；使秦复爱六国之人，则递[43]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，谁得而族灭也？秦人不暇自哀，而后人哀之；后人哀之而不鉴之，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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选自《樊川文集》卷一（《杜牧集系年校注》，中华书局2008 年版）。阿房（ēpáng）宫，秦宫殿，遗址在今陕西西安西郊，始建于秦始皇三十五年（前212），到秦亡时尚未完工。本文写于唐敬宗宝历元年（825）。杜牧在《上知己文章启》中说：“宝历大起宫室，广声色，故作《阿房宫赋》。”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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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王（liù wáng），齐、楚、燕、韩、赵、魏六国的国君，指六国。毕，完结，指为秦国所灭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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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（yī），统一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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蜀（shǔ）地的山兀了，阿房（ēpáng）宫建成了。兀，光秃。这里形容山上树木已被砍伐殆尽。出，出现，意思是建成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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覆压三百余里，覆盖三百多里地。形容宫殿楼阁接连不断，占地极广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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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离天日，遮蔽天日。这是形容宫殿楼阁的高大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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骊山（lí shān）北构而西折，直走咸阳。骊山北边建起，折而向西，一直通到咸阳（古咸阳在骊山西北）。走，通达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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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川（èr chuān）溶溶，指渭水和樊川。溶溶，河水盛大的样子，一说为缓缓流动的样子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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廊腰缦（màn）回，走廊萦绕曲折。廊腰，连接高大建筑物的走廊，好像人的腰部，故称。缦，萦绕。回，曲折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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檐牙（yán yá）高啄，檐牙高耸，如鸟仰首啄物。檐牙，屋檐翘出如牙齿的部分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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各抱地势，各随地形。这是说楼阁各随地势的高下走向而建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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钩心斗角，指宫室结构的参差错落，精致工巧。钩心，指各种建筑物都与中心区相连。斗角，指屋角相对，好像兵戈相斗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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盘盘焉，（qūn）焉，蜂房水涡。回环曲折，像蜂房，像水涡（一样稠密层叠）。盘盘，盘旋的样子。，曲折回旋的样子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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矗（chù）不知其几千万落，矗立着，不知它们有几千万座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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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桥卧波，未云何龙。长桥卧在水上，没有云怎么出现了龙？这是形容长桥似龙。《周易·乾卦》有“云从龙”的话，所以人们认为有龙就应该有云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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复道（fù dào），楼阁之间架在空中的通道。因上下都有通道，故称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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冥迷（míng mí），分辨不清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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歌台暖响，春光融融。人们在台上唱歌，歌声响起，好像充满着暖意，如同春光那样和暖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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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殿冷袖，风雨凄凄。人们在殿中舞蹈，舞袖飘拂，好像带来寒气，如同风雨交加那样凄冷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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妃嫔（fēi pín）媵（yìng）嫱（qiáng），指六国王侯的宫妃。下文的“王子皇孙”，指六国王侯的女儿、孙女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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辇（niǎn）来于秦，辞别（六国的）楼阁宫殿，乘辇车来到秦国。辇，君王及后妃所乘的车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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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星荧荧（yíng yíng），开妆镜也。光如明星闪亮，是（宫人）打开梳妆的镜子。荧荧，明亮的样子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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涨腻，涨起了脂膏。下文“脂水”，指含有脂粉的洗脸水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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椒兰，两种香料植物，焚烧以熏香衣物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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辘辘远听，车声越听越远。辘辘，车行的声音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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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肌一容，尽态极妍，肌肤、姿容都娇媚极了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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缦立，久立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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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年，指嬴政在位期间（前247—前210）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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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藏，指收藏的金玉珍宝等物。下文的“经营”“精英”也指金玉珍宝等物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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剽（piāo）掠其人，从百姓那里抢来。剽，抢劫、掠夺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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倚叠，堆叠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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鼎铛（chēng）玉石，金块珠砾，把宝鼎看作铁锅，把美玉看作石头，把黄金看作土块，把珍珠看作石子。铛，平底的浅锅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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逦迤，连续不断。这里有“到处都是”的意思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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负栋之柱，支撑房屋大梁的柱子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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磷磷，有棱角的样子。这里形容钉头突出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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庾，谷仓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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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土，九州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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独夫，残暴无道、失去人心的统治者。这里指秦始皇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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骄固，骄横顽固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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戍卒叫，指陈涉、吴广起义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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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人一炬，指项羽占领咸阳后纵火焚烧秦宫室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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族，灭族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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递，依次传递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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