选自《新书校注》卷一（中华书局2000 年版）。个别字句依《史记》和萧统《文选》改。
贾谊（前200—前168），洛阳（今属河南）人，西汉政论家、文学家。著有《新书》十卷。
《过秦论》有上中下三篇，这里选的是上篇。过秦，意思是指斥秦的过失。
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。高帝罵之曰：「乃公居馬上而得之，安事詩書！」陸生曰；「居馬上得之，寧可以馬上治之乎？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，文武并用，長久之術也。昔者吳王夫差、智伯極武而亡；秦任刑法不變，卒滅趙氏。鄉使秦已并天下，行仁義，法先聖，陛下安得而有之？」高帝不懌而有慚色，乃謂陸生曰：「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，吾所以得之者何，及古成敗之國。」陸生乃粗述存亡之徵，凡著十二篇。每奏一篇，高帝未嘗不稱善，左右呼萬歲，號其書曰「新語」。
秦灭六国示意图
秦孝公[1]据崤函[2]之固，拥雍州[3]之地，君臣固守以窥周室，有席卷天下，包举宇内，囊括四海之意，并吞八荒之心[4]。当是时也，商君佐之，内立法度，务耕织，修守战之具，外连衡[5]而斗诸侯。于是秦人拱手[6]而取西河[7]之外。
孝公既没，惠文、武、昭襄[8]蒙故业，因遗策[9]，南取汉中，西举巴、蜀，东割膏腴之地，北收要害之郡[10]。诸侯恐惧，会盟而谋弱[11]秦，不爱[12]珍器重宝肥饶之地，以致[13]天下之士，合从缔交，相与为一[14]。当此之时，齐有孟尝，赵有平原，楚有春申，魏有信陵[15]。此四君者，皆明智而忠信，宽厚而爱人，尊贤而重士，约从离衡[16]，兼韩、魏、燕、楚、齐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之众。于是六国之士，有甯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之属为之谋[17]，齐明、周最、陈轸、召滑、楼缓、翟景、苏厉、乐毅之徒通其意[18]，吴起、孙膑、带佗、倪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颇、赵奢之伦制其兵[19]。尝以十倍之地，百万之众，叩关[20]而攻秦。秦人开关延敌[21]，九国[22]之师，逡巡[23]而不敢进。秦无亡矢遗镞[24]之费，而天下诸侯已困矣。于是从散约败，争割地而赂秦。秦有余力而制其弊[25]，追亡逐北[26]，伏尸百万，流血漂橹[27]；因利乘便，宰割天下，分裂山河。强国请服，弱国入朝。延及孝文王、庄襄王[28]，享国之日浅，国家无事。
及至始皇，奋六世之余烈[29]，振长策而御宇内[30]，吞二周[31]而亡诸侯，履至尊而制六合[32]，执敲扑而鞭笞天下[33]，威振四海。南取百越[34]之地，以为桂林、象郡[35]；百越之君，俯首系颈[36]，委命下吏[37]。乃使蒙恬[38]北筑长城而守藩篱[39]，却[40]匈奴七百余里；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。士不敢弯弓而报怨。于是废先王之道，焚百家之言[41]，以愚黔首[42]；隳[43]名城，杀豪杰；收天下之兵，聚之咸阳，销锋镝[44]，铸以为金人十二，以弱天下之民。然后践华为城，因河为池[45]，据亿丈之城[46]，临不测之渊[47]，以为固。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，信臣[48]精卒陈利兵而谁何[49]。天下已定，始皇之心，自以为关中之固，金城[50]千里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
始皇既没，余威震于殊俗[51]。然陈涉瓮牖绳枢[52]之子，氓隶[53]之人，而迁徙之徒[54]也；才能不及中人[55]，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贤，陶朱、猗顿[56]之富；蹑足[57]行伍之间，而倔起[58]阡陌之中，率疲弊之卒，将数百之众，转而攻秦；斩木为兵，揭[59]竿为旗，天下云集响应，赢粮而景从[60]。山东[61]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
且夫天下非小弱也，雍州之地，崤函之固，自若[62]也。陈涉之位，非尊于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之君也；锄櫌棘矜，非铦于钩戟长铩也[63]；谪戍[64]之众，非抗[65]于九国之师也；深谋远虑，行军用兵之道，非及乡时[66]之士也。然而成败异变，功业相反，何也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[67]，比权量力，则不可同年而语矣。然秦以区区之地，致万乘[68]之势，序八州而朝同列[69]，百有余年矣；然后以六合为家，崤函为宫；一夫作难[70]而七庙隳[71]，身死人手[72]，为天下笑者，何也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[73]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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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国的国君。他任用商鞅变法，富国强兵。下文的商君就是商鞅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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崤山和函谷关。崤山，在函谷关的东边。函谷关，在今河南灵宝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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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今陕西中部北部、甘肃、青海的东南部和宁夏一带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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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思是，（秦孝公）有统一天下的野心。席卷、包举、囊括，都有“并吞”的意思。宇内、四海、八荒，都是“天下”的意思。八荒，原指八方最边远的地方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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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国采用的一种离间六国的策略，使它们各自同秦国联合，从而各个击破。也作“连横”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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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手合抱，形容毫不费力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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战国时魏地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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惠文王、武王、昭襄王。惠文王是孝公的儿子，武王是惠文王的儿子，昭襄王是武王的异母弟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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继承已有的基业，沿袭前代的政策。蒙，继承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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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政治、经济、军事上都）非常重要的地区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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削弱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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吝惜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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招致，招引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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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用合纵的策略缔结盟约，互相援助，成为一体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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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尝君，田文，齐国贵族；平原君，赵胜，赵国贵族；春申君，黄歇，楚国贵族；信陵君，魏无忌，魏国贵族。他们是战国时有名的“四公子”，皆以招揽宾客著称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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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约为合纵，击破秦国的连衡策略。约，结。离，离散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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甯越、徐尚这些人为他们谋划。属，与下文的“徒”“伦”都是“类、辈”的意思，指某一类人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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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明、周最这些人沟通他们的意图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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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起、孙膑这些人统率他们的军队。制，统领、统率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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攻打函谷关。叩，攻打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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迎击敌人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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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是上文的韩、魏、燕、楚、齐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等国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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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所顾虑而徘徊不敢前进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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箭头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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利用他们的弱点制服他们。弊，弱点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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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逐败逃的军队。北，败逃，这里指败逃的军队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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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盾牌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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孝文王、昭襄王的儿子庄襄王，继承秦国基业的国君们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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奋力发展六世遗留下来的功业。奋，振兴。六世，指孝公、惠文王、武王、昭襄王、孝文王、庄襄王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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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思是用武力来统治各国。振，举起。策，马鞭子。御，驾驭、统治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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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西周分治的二周灭于秦始皇继位前。作者只是为了行文方便，才这样写的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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登上皇帝的宝座控制天下。至尊，至高无上的地位，指帝位。六合，天地四方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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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严酷的刑罚来奴役天下的百姓。敲扑，行刑用的棍杖，短的叫“敲”，长的叫“扑”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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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代越族居住在桂、浙、闽、粤等地，每个部落都有名称，统称“百越”。也叫“百粤”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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设置了桂林郡、象郡（在今广西一带）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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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思是愿意降服。系颈，颈上系绳，表示投降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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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自己的性命交给狱官。下吏，下级官吏，这里指狱官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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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将领。秦始皇时领兵三十万北逐匈奴，修筑长城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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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喻边疆上的屏障。藩，篱笆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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使退却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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各学派的著作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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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朝对百姓的称呼。黔，黑色。秦朝百姓用黑色头巾包头，故称“黔首”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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毁坏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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销毁兵器。锋，兵刃。镝，箭头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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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思是，据守华山作为帝都城墙，凭借黄河作为帝都的护城河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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指华山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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指黄河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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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靠的大臣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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盘诘查问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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坚固的城池。金，比喻坚固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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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同的风俗，指边远的地方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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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瓮做窗户，用草绳系门扇，形容家里穷。牖，窗户。枢，门扇开关的枢轴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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指下层百姓。氓，民。隶，低贱的人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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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征发的人。指陈涉被征发戍守渔阳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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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常的人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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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朱，就是春秋时期越国的范蠡。他帮助越王勾践灭吴后，离开越国到陶（今山东定陶西北），自称“陶朱公”。他因善于做生意而致富，所以后人常以“陶朱”为富人的代称。猗顿，春秋时鲁国人。他向陶朱公学致富之术，大畜牛羊于猗氏（今山西临猗）南部，积累了很多财物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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置身，参与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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兴起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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举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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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许多人）担着粮食如影随形地跟着（陈涉）。赢，担负。景，同“影”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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崤山以东，代指东方诸国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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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思是像是原来的样子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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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具木棍不如钩戟长矛锋利。櫌，同“耰”，碎土平田用的农具。棘矜，用酸枣木做的棍子。棘，酸枣木。这里的意思是农民军的武器，只有农具和木棍。铦，锋利。钩戟，带钩的戟。长铩，长矛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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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有罪而被征调去守边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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匹敌，相当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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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前。乡，同“向”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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量量长短，比比大小。絜，衡量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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兵车万辆。表示军事力量强大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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统理八州，使六国诸侯都来朝见。序，安置使有序。八州，兖州、冀州、青州、徐州、豫州、荆州、扬州、梁州。古时天下分九州，秦居雍州，六国分居其他八州。同列，指六国诸侯。秦与六国本来是同列诸侯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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指陈涉起义。作难，起事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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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庙毁灭，就是国家灭亡的意思。七庙，古代天子的宗庙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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指秦王子婴为项羽所杀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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攻和守的形势不同了。攻，指秦兼并六国时处于攻势。守，指秦统一天下后处于守势 ↩︎
Last edited by @suen 2024-08-18T02:21:59Z
